稚子的睡夢總是難測的。劉元白日裏也總是飽食後便睡了，呂雉倒也樂得清閑。只是日頭剛一下山，那孩子便開始鬧騰使得家裏人不得入眠。

劉季因著每日都要同朋友去飲酒作樂，覺自是比呂雉要好眠的。

呂雉本就疼愛她那初生的孩子，她見著劉元半夜裏啼哭且不說會吵著旁的人，呂雉光是聞著那孩兒的啼哭，她便覺著自己的心是被那哭聲一刀一刀的刨開，使她無法自持。

可日子久了，呂雉的身子也開始一點一點的消瘦下來。

呂雉本就因著初生時那一道鳳鳴，使呂公對這女兒視若掌上珍寶，家裏人也都頗為疼愛這個姊妹。

看見著呂雉一日日的消瘦下來，也不免使人心疼。

呂家的小輩本預備著，接濟呂雉些，或是請個乳母予她，只是這些個想法全叫呂公給否了，問其故，呂公卻只捋著白須道：“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勞其筋骨，餓其體膚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亂其所為，所以動心忍性，增益其所不能！”

此話一出，又有何人會不解呂公之意？呂家公子們心中雖無奈，但也只得將此事作罷。

呂雉本就是個要強的，又豈會示弱，讓人小瞧了去？她一聽父親的話，便知曉父親心中是對她存了遠慮的，就更是默不作聲的帶著稚子。

古話說喜事成雙，這話確實不錯。

呂雉產子還不足三月時，許氏便被診出了喜脈，這可叫劉母高興壞了，在得知許氏懷了孩兒的當日，劉母便趕著夜的給那尚在娘胎裏的孩兒縫制了一床小褥子。

劉母興致尚濃，自是顧不上旁人的心境。但王氏卻總恐此事會讓呂雉吃心，但又因著劉母趙氏是她們的婆母、長輩，王氏就算是恐著呂雉吃心，也不好上前去勸說。

其實這件事情也毋須他人言道，眾人心裏又有豈會不明白？

早些年劉母鄭氏，因著頑疾去了，留下三個稚子。可劉公平日裏凈同那些朋友吃酒周旋去了，又豈會有什麽心思顧念著家裏那三個小的？

後來劉公便娶了趙氏。那時趙氏尚且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姑娘，但她竟也不委屈嫁給喪了妻的劉公做填房。她不僅將趙氏的那三個遺子照顧得妥妥帖帖，又還在婚後的第二個年頭，為劉公添了一個天資聰慧的兒子——劉交。

這劉交生性好學，在他三歲的時候，便因聽著馬公書院裏傳來的朗朗讀書聲，便久久不願離去。

待他弱冠之年，便因著才智被浮丘伯瞧上，收為弟子。

呂公年輕時本就好面子，得了劉交這樣的兒子自是歡喜，趙氏又因只得劉交這一個生生子，更是將他疼上了心尖尖。

雖說劉母鄭氏所出的三子也是趙氏從小帶起來的，但到底還是比不上生生兒子。趙氏看著劉母鄭氏所出的兒子都一個一個的抱上了自己的孩兒，心裏也漸漸的不是滋味起來。

但好在現在許氏的肚子給出了喜訊，這一下將趙氏給樂壞了，什麽小衣、小鞋、褥子，都早早的給備下了，只待著孩子出生。

可夏日燥熱本就難眠，再加上劉元日日夜裏總是哭鬧個不停，難免擾了許氏安睡，徒惹得趙氏一陣心疼。

呂雉出了月子，便也不不好叫旁人為她忙前忙後的，況且現在許氏腹中又多了個小人兒，自己若再不幫著家裏的女眷打理著，倒顯得自己矯情、不知事了。

午時日頭正大，呂雉拿了洗過的衣裳晾曬。因沛縣靠著水，空中的熱氣裏總是騰著熱浪，日頭下久了身子也變得黏糊糊的，竟分不清那黏在身上的是水還是汗。

只是午時的日頭格外的大，明晃晃的陽光照得呂雉睜不開眼。

“嫂嫂！這樣大的日頭，你先別晾了！進屋來歇一歇吧！婆母有話要講的。”

是許氏。呂雉聽著聲音往後望去，豈料呂雉眼前一黑，險些從板凳上跌落下去，好在許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。

呂雉下了板凳，對她感激一笑。

豈料這時趙氏出來了，她見許氏將呂雉扶著，生怕呂雉一個不穩跌落下來，傷了許氏母子。於是她就連忙上前伸手扶過呂雉道：“你小心著下來！老輩人總說奶孩子，孩子吸的是娘親的血，況且我那孫女，本也是個能吃的，想著你生養她，也定時耗費了許多的心血，才使得你虧了氣血頭暈！”

她又轉頭對許氏道：“你也是個有身孕的人了，也該斂著些性子！這般莽撞，磕了碰了如何是好！”

罷了，趙氏又對她倆道：“你們倆先進來，我有些事情要同你們商量。”說完，她就執著許氏的手的手往屋裏走去。

“原本孩兒們成了親就該要自立門戶的，這方才應了那句老話‘成家立業’不是？再者說，我與你們公公都老了，雖然心底喜歡著這些個孫兒，但也受不得這些個聒噪了。”趙氏此話一出，又豈會有人不知道其中深意？心中的小算盤自然也是敲得劈啪響。

但趙氏又豈會不知她們心中所想？於是她環了環三人，問道：：“我的意思，你們可懂？”

“婆母所言的，我們做媳婦的又豈敢不從？只是自立門戶自是要費些周章的，我現下……”許氏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。

趙氏會意，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道：“婆母就只是隨口一提，況且此事又豈是我們女眷能做得了主的？只是先同你們講了，到是提起此事來，方才不覺突兀不是？”

“婆母說的是”

趙氏面上說著是助他們三戶人立業，但這是好聽的說法，說得難聽點那就是要分家。

分家本就按著家裏的都人丁來分的，哪家分得多哪家分得少明眼人一眼便清楚。

劉季家本有四口人，但嫡子卻是個背著半家姓姑娘，另一個說著也是個家裏的男丁，但卻是劉季跟著外婦生的，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稱是劉家人，再加上劉季本就是個自是不討劉公和趙氏換新的！

原本來顧念著劉季娶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，若是能一舉為劉季旦下嫡長子，那也是件頗為光彩的事情！只可惜，生的卻是個賠錢的丫頭！

說完了此事，趙氏也安了心，遂遣散了眾人。

呂雉本就出身大戶，又從小被家裏人寵著，哪裏顧及過這些柴米之事？她就更不可能知道這分家之中所存的利害關系了。

晚餐時的，席間竟無人講話，眾人都默默的低頭吃著碗裏的飯菜，同往日裏輕松的氣氛，今日的氣氛竟也顯得有些凝重。

食過後，眾人也就散了。

因著天氣燥熱，呂雉晚間便將窗戶都敞著，只掛著一抹簾子，以作遮蔽。

劉季“呼”的一聲將榻邊的燭火的吹滅，呂雉感覺眼前一下就被黑暗攏住了。過了半晌，她才能逐漸看見被月光攏住的窗簾，一陣清風徐過，簾子被風卷起又輕輕地放下，窗外稀疏的竹也被吹得簌簌作響，竹影映在簾上，輕舞搖曳。

“稚兒。”黑暗中劉季喚她。

“嗯？”

“此次一分家，你我只怕……”

還未等劉季說完，呂雉就在黑暗中捂住了他的嘴。

“你想說的我都明白，你我本夫妻，自當是同甘共苦，你只做你願做的，我不會有怨言，只是你卻別說了這些客套的話，生疏了你我夫妻感情……”

呂雉的話像一股暖流，細細的滲進了劉季心裏，讓他覺得無比的安心。

劉季伸手將呂雉環進他懷裏，兩人正欲相擁而眠時，靜謐的夜，卻想起了小孩兒的哭啼聲。

呂雉起身欲去哄劉元，劉季卻按住了她的肩膀，使她不得起身，而他自己卻起身摸著黑去哄孩子。

呂雉聽著黑夜中劉季“嚶嚶”的哄著孩子，唇角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意，明月作證，此刻她是幸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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